第53章 生而为人 我很抱歉
何心安打了车,直奔慕楚诗的家属院,思量着等下要怎么套话才能让慕楚诗把所有实情都吐出来。
但想来想去只觉得烦躁。打开车窗,盛夏闷热的空气扑到脸上,更添烦闷。关了车窗,催促司机师傅再开快一点。
进了小区,坐电梯,满脑子都是慕楚诗这个混球,今天若不是何心安诈胡套出了话,慕楚诗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?
走出电梯,径直来到慕楚诗家门口,狂躁的“咣咣咣”敲门,满腔怒火都发泄在这拳头上。
很快门开了,慕楚诗端着欠揍的笑容,问道,“你终于原谅我啦?”
何心安在心里把白眼翻出了天际,表面上却不动声色,犹如走进自家里,坐在沙发上,拿捏着正牌女友问话的架势,“原不原谅你,还要看你的表现。你一而再再而三与何如意揪扯不清是怎么回事?你明知她心境抑郁,在进行心理咨询,又为何反复纠缠她?”
慕楚诗赶忙来到何心安面前解释,“我太冤枉了!我哪里纠缠她了,分明是她纠缠我!”
何心安摆出完全不相信的样子,“她一个病人,哪有心思去纠缠你?”
“天地良心,把你丢在车上的那一次,是她突然跑来找我,硬拉着我喝酒,没喝两杯,醉得一塌糊涂,哭着要跳楼,还好我眼疾手快把她拦下了。我知道你被锁在车里了,心急如焚想去找你。我想联系何如意的家人把她接回去,她却说什么都不肯,还逼着我发毒誓,说不能把她的秘密告诉任何人。”
何心安的目光轻飘飘地瞅着慕楚诗。
“她对你倒还挺痴情。”
那个时候她与慕楚诗重逢后没多久,年少时的好感被重新勾起,说好了去他家吃鸡腿,却在他家楼下被何如意劫胡了。
“她就是心理不好受。”慕楚诗赶紧划清界限,“还有那一次,在她家楼下。她早就知道郑明哲出轨了,郑明哲还扬言要为了小三和她离婚。她咽不下这口气,于是找我陪她演出戏。故意被郑明哲抓包,让郑明哲以为,不光男人可以养小三,女人一样可以。”
何心安当然记得,那天眼看着郑明哲拐过小区花坛就要在家门口捉奸了,何心安还火急火燎去给这对野鸳鸯通风报信。
怕何心安不信,慕楚诗又说,“你知道何如意是个爱面子的人,从来只能她负别人,不能别人负她。”
“那在酒店捉奸,你跟着何如意一起出现,还故意当着我的面牵手,也是听从了何如意的安排,这次是演戏给谁看呢?你那么听何如意的话,怎么不劝她离婚,跟了你呢?”
何心安尖酸刻薄的讽刺,但心里却像打翻了醋坛子。她才不会承认自己,还恋恋不舍,念念不忘。呸!没有!
“那次是因为,我以为你与匡子辰接吻了,我被气昏了。”
“都说了那是他帮我在拉安全带!”
“对不起。”慕楚诗收起了不正经的样子,两条眉毛耸拉拉挂在眼窝上,“我知道我是个混小子,惹你生气,让你伤心了。”
“呵”,何心安故意哂笑了一声,“我才没有为你伤心。”
“那个周末我本来是打算带你回家,见我爸爸的。”
“哦?”何心安挑了挑眉,当年慕楚诗转学后,何心安也只是辗转听说,他爸妈离婚了,他跟着妈妈去了国外,却不知他爸爸后来怎么样了。
慕楚诗跟母亲出国后,其实很想念父亲,这种想念还包裹着一种深深的恨。恨父亲为什么与母亲离婚,恨父亲为什么不来看望他。这种恨激励着他奋发图强超越父亲。
果然他在事业、物质上的成就远远超过父亲,父亲名下的那家酒店能被慕楚诗的资产轻松碾压。
但是他却永远的失去了在父亲面前承欢的机会。父子亲情,在时间的拉扯中,伴随着父亲一次又一次再婚,慕楚诗一次又一次失望,再也回不到父慈子孝的小时候。
父亲年老了,不知那天说走就走了。慕楚诗才决定暂时搁置之前的恩怨,带女朋友回去看看父亲,就像别的情侣那样,见见家长。
谁知偏偏瞧见了何心安与匡子辰“接吻”。
何心安见慕楚诗没有再讲下去,猜想着,他的父亲母亲都有了重组家庭,原本他是家里的香饽饽,小皇帝,现在却变成了多出来的那一个。想来成长过程也是充满辛酸,着实不易吧。
但是!!!
这也不能成为慕楚诗“劈腿”的理由呀!
慕楚诗算“劈腿”了吗?牵手算劈腿吗?何心安一时觉得脑仁疼。岔开了话题,接着盘问,“何如意之前一直好好的,怎么你一回来她就又抑郁,又犯病?”
“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,一年多前我在善仁医院门口碰到孙静,然后孙静牵线搭桥让何如意与我重新联系上,那个时候何如意就已经抑郁了。要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大概是从她第一次怀孕开始。她好强,想做好妈妈,也想做好领导。她几乎没有留给自己喘息的时间和空间。”慕楚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,“她的这里,早都已经耗竭了。”
何心安惊讶极了,掰着手指算算,妞妞都已经三岁多了,何如意竟然生病了快四年?!瞒过了所有人?
“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,只有你知道?”
“因为她在你们面前穿得是女王的战衣,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有弱点?而我可能是她垂死挣扎时,随手抓起的稻草。你被锁在车里的那个晚上,她一直在哭。她一边说,孙静怎么可以这么自私,一走了之?一边说,孙静为什么不能等等她一起。何如意现在,是强弩之末,凭着一丝意志力,还在挣扎。”
“孙静,也抑郁了?”
慕楚诗无奈地点点头,“她们两个人,去善仁医院,都只是为了去心理咨询。”
何心安被慕楚诗重磅炸弹般的消息塞满了脑海,感觉自己像条搁浅的鱼,突然忘记了该怎么呼吸。
慕楚诗打开手机递给何心安,“孙静生前有一个小号的微博,你看看。”
何心安半信半疑接过手机,那个头像是孙静的照片,笑得极其夸张,恣意飞扬,最后一条微博更新于孙静跳楼的那个清晨。
“生而为人,我很抱歉。”
何心安的眼泪刷掉了出来,打在手机屏幕上。
顺着微博一条条翻上去。
“今天我冲仔仔大喊了,我希望能用胶布封上他的嘴巴,求求他不要再哭了。我不是个好妈妈。”
“今天婆婆逼着我喝了一碗油汤,一碗素汤,一碗豆浆,说这样奶水才旺盛。我在洗手间开着水龙头吐了好久。我讨厌我自己,我讨厌婆婆,我讨厌仔仔。”
“今天半夜仔仔哭闹不止,老公让我抱去客厅哄,他第二天还有重要的会议。仿佛我不用上班,我没有工作,我没有赚钱。”
“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一次,我不会恋爱,不会结婚,不会生孩子,不会照顾公婆,我只想自私地做我自己。”
“我出轨了。”
“内心很羞愧,却带着极大的报复性的快感。”
“只有被钱老板进入时,我才意识到,我还活着。”
微博的第一张照片,是一个验孕棒,配的文字是,“生活要迎来新的篇章了!”
何心安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,她还记得孙静被大家称为好员工,好同事,街坊邻里也夸她是好媳妇,好妈妈,好儿媳。只是没有人知道,她早已厌倦了这一切的身份。
直到她决定结束生命,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。
也许连她唯一的病友何如意都在怪她,为什么一走了之,为什么不再坚持坚持。
何心安把手机还给慕楚诗,良久没有说话。
慕楚诗走近何心安,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肚子上,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背。他站着,她坐着。她的眼泪像静默的小河流了出来。
何心安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,哭生命的脆弱,生命的无常,也哭生命的可悲。既然背负着别人的期待那么累,为什么不放下来?为什么傻兮兮地宁愿不让别人失望,却委屈自己?别人又算得了什么?
哭了一会儿之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娇气,抽噎着忍住悲伤。
却听慕楚诗说,“第一次看孙静的微博,我也哭了。生命只有一次,为谁放弃,都不值得。”
何心安哽咽着,双手环抱住了慕楚诗的大腿。
生命没有想象中那么长久,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生气。
“何如意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?她是不是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?”
“对,她确实这么要求我,我答应了她,也履行了一段时间。她中间还找过我几次,陪她借酒消愁。但是,我并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,尤其一次又一次让你误会。前几天,我把她的情况告诉匡子辰了。匡子辰从大学起就爱慕她,她若想找一个衷心的护卫,匡子辰才是。”
“啊”,何心安轻呼了一声,最近一段时间接触下来,隐隐觉得匡子辰对何如意好像不像从前那样,不问对错不问结果的一心袒护了。
突然慕楚诗的手机响了,上面赫然显示着何如意的名字。
手机执着地响着,慕楚诗想挂断,被何心安改成了接听。何如意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,“你能陪我喝一杯吗?我在你家楼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