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 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
慕楚诗像是一夜苍老,从精神的小伙子变成了颓丧的中年人,浑身散发着具有攻击性的负能量。
眼神防备,仿佛这世界都欠他。
何心安被慕楚诗的眼神吓得发毛。
之前还听慕楚诗说要带她回家,见一见他的父亲,怎么父亲,说没就没了。
“没事的话,我关门了。”慕楚诗也不等何心安回答,拉着门把手,大力地要把门关上。
何心安眼疾手快伸出手扒住门边,不让这好不容易才敲开的门关上。
门被关上的惯性太大,何心安的手夹在门缝,“啊!”痛得她叫出了声。何心安又生气又委屈地瞪了慕楚诗一眼,慕楚诗的眼睛一瞬间有了温度,又暗了下去。
“你白痴啊,看不见我要关门吗?”
“正是因为看见你关门,才要阻止你啊!”
“你是我什么人啊?我关我们家门碍着你什么事?”
“我是你祖宗!”何心安说得一脸正气,仿佛是慕楚诗的太奶奶,从地底下钻出来教训慕楚诗的。
这世界上有许多人都是纸老虎,外表装得有多吓人,内心就有多弱小。正是因为无法正视内心弱小的一面,才会穿上各种铠甲,假装是个铁血战士。
不知道何如意是不是这样的人。但眼下的慕楚诗,一定是这样的人。
像一只掉入陷阱,身负重伤的老虎,拼命嘶吼,却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。
何心安推开挡在门口的慕楚诗,大摇大摆走进他家,坐在他家的沙发上。呵,茶几上、地上都是酒瓶,各式各样各种颜色,款式还挺齐全。这是借酒消愁?
何心安走到酒柜前,拿起一个玻璃杯,立在茶几上,“从现在开始,你喝多少,我喝多少。”
“你有病吧?”慕楚诗说话时,连嘴巴都懒得张开,字是从唇缝间蹦出来的。
“那你有药吗?”一句玩笑话愣是被何心安说得充满了煽情的味道,说完后还含情脉脉看着慕楚诗。
何心安心想,慕楚诗此时心中一定破了好大一个洞,悲伤像黑色的深渊,要将他吞噬。何心安想去补那个洞,用自己去补,用自己的心去补。
慕楚诗感受着何心安直扑扑的目光。整个人游荡在再次心动和心如死灰之间。
父亲的突然离世仿佛带走了他的半条命,带走了他所有的生的意志。他期待了父亲小半辈子,和父亲较劲了小半辈子,一直都想获得父亲的认可和喜爱,可是这憧憬藏得那么深,那么难以启齿,到最后,却再也没有了开口的机会。
人死如灯灭,心死如油枯。
在心动和心如死灰之间,慕楚诗选择了后者。
“我没有药,你走吧。”慕楚诗下了逐客令。
不是不想见何心安,不是不喜欢她,而是想自己一个人呆着,反思自己是否有资格去爱人,是否有权利被爱。
反思自己到底是一个人,还是一个畜生,一个包袱,一个拖油瓶。
“你没有药,可你就是药啊。”何心安从茶几旁走到慕楚诗身旁,伸出手环绕住慕楚诗的腰,把脑袋靠在慕楚诗的肩窝,“当初我推开你了,这一次换你推开我,但是我不会轻易被推开的。我不会放手的。”
何心安其实觉得自己挺怂的。
年少时明明喜欢慕楚诗却不敢承认,那封情书连想一想属于自己都不敢,却剑走偏锋让何老太太发现。何心安觉得自己真损,真蠢,真怂,拖出去枪毙一百次都不为过。
何心安虽不知道慕楚诗与他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,但人之常理来推断,自己的父亲过世,慕楚诗一定伤心惨了,难过惨了,此时此刻,就是刀架在脖子上,逼何心安离开,她也不离开。
从前她倒没发现自己有这副说不的勇气。
“你勒疼我了,我要喘不上气了。”慕楚诗掐着嗓子,吊着一口气说。
何心安赶忙松开手,她抱得当真有这么紧么?她只是担心慕楚诗要反抗,要推开,所以卯足了劲儿把手箍在一起而已。
慕楚诗深深,深深喘着气,觉得这姑娘真是缺心儿。小时候就缺心眼儿,怎么长大了还缺心眼儿。
何心安上前一步,慕楚诗赶紧退后一步,笔划出一个手臂的距离,边喘气边问,“你要干嘛?”
“我就是想帮你顺顺气。”何心安在自己胸前笔划了一个平抚胸口的动作。
“不用不用,我自己来,自己来。”慕楚诗一只手扑簌着自己胸口,一只手挡在他与何心安之间。深深喘了两口气,猛然把何心安拉近自己怀里。
刚刚被何心安紧紧箍住的时候,慕楚诗突然有了一种归属的感觉。就像一粒种子,在风中漂泊了很久,终于找到了适宜生根发芽的土地,于是种子决定停下来,把自己交给土地,和土地一起孕育出新的生命。
被女人抱着多么缺乏男子气概,于是慕楚诗改为把何心安箍在自己怀里。
何心安对这突如其来的位置交换一时没反应过来,本来是要展现母性的光辉,去安抚受伤的小兽,怎么反而被揽在怀中?
听着慕楚诗坚实有力的心跳,何心安觉得分外踏实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,两个人用完全不同的脑回路,对眼前的人进行了一番归属认定。
是这个人了,没错。
良久,何心安觉得慕楚诗应该恢复一些了,才缓缓开口,“你要告诉我,到底发生了什么吗?”
慕楚诗的父亲因为早年做生意,身体亏空已久,又由于前前后后娶了五个老婆,每个老婆都生了孩子要他抚养,所以父亲看似经营着大酒店,但酒店的收入刨去日常开销,再给各个前妻散一散,日子过得也就是小康。
论财富积累,父亲的资产被慕楚诗甩在身后。
慕楚诗白手起家,凭借聪明才智为自己选了个生金的好行业,但早些年也是跟在各位前辈身后,连倒水提包的资格都没有,愣是凭借不怕苦不怕累的毅力,跟在前辈身边,做着别人不愿意做的杂活,凭借悟性,学习投资之道。
慕楚诗的财产也不是大风刮来的。更重要的是,慕楚诗这么努力只是为了让父亲另眼相看。
没想到父亲在大势已去,弥留之际,却只想着问慕楚诗,“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。爸的财产也不多,就留给其他孩子了。”
父亲原本也没想着要征求慕楚诗的同意,遗嘱已经立好了,再说起这话,不过就是告知,以及以一个将死之躯,希望取得儿子的谅解和祝福。
幕老爷子对自己这一生其实挺满意,毕竟在现代社会实现了妻妾成群,儿孙满堂,荫妻蔽子的男人并不多。
但偏偏慕楚诗是个倔孩子,他并非惦记着父亲的财产,他就是不服气,为什么父亲都到了弥留之际,惦记的还是别的孩子以后怎么过活?他可曾想过慕楚诗?可曾关心过?可曾爱护过?可曾令眼瞧过?
“我不同意!”当着一屋子的人慕楚诗硬生生喊出来。
“你!”幕老爷子咳嗽起来。
在一旁伺候的娇妻安慰道,“您别动气,遗嘱都立了,都是您自己的意愿,岂能他说不同意就不同意?”
“哼。”慕楚诗冷笑道,“现在的酒店都讲究五星级连锁,高端体验;没名气、没大股东背景、没资金支持的酒店,要么等着被竞争对手挤垮,要么等着被竞争对手收购。无论是哪一种结果,我都可以让它早点到来。”
只要慕楚诗想,挤垮一家没有靠山的酒店并不是难事。让那些分了遗产的孩子们,分一分资不抵债的滋味吧。
“你这个不孝子!”幕老爷子伸手把床头的水杯打翻在地上,水花溅在了慕楚诗的裤腿上。一屋子的人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慕楚诗。仿佛他是所有人的敌人。
慕楚诗那一晚去找幕老爷子,原本只是想告诉他,自己交女朋友了,之前和女朋友吵架了,马上要把女朋友哄得回心转意了。之后若是有机会,要带过来给幕老爷子瞧一瞧。
可是还没迎来温情的时刻,就变得剑拔弩张。
慕楚诗甩手走了。
半夜的时候,家里的小保姆给慕楚诗偷偷打了电话,说幕老爷子过世了。
大半夜慕楚诗匆忙赶过去,被幕老爷子的娇妻拦在门外,称是慕楚诗活活气死了幕老爷子。
幕老爷子身体不好,医生说也就是这个月的事儿,所以幕老爷子的前妻们都带着孩子回来了,豪宅里灯火辉煌,好不热闹。仿佛在开一个轰趴,活着的人已经急不可耐要分死了的人的财产。
真正伤心的人,是不是只有慕楚诗一个。
慕楚诗语气平缓,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。
何心安打趣道,“谁要嫁给你,可真惨,有那么多恶婆婆要伺候。”
慕楚诗冷笑道,“一个都不用搭理。唯一的正宫婆婆远在美国,天高皇帝远,一年也打不了一次交道。谁要嫁给我,才是沾光,自带财产,无父无母。”
何心安仰起头,一本正经看着慕楚诗,“你不是无父无母,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。”
在你根本不知道的时候,注视着你,仰望着你,思念着你,喜欢着你,惦记着你,担心着你。不敢承认,却生生不息。甚至,这份关注,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有回报。
从今以后,若有机会,可以照顾你,陪伴你,以你为骄傲,为你而开心。
你父母没有给你的,我都会给你。
何心安最大的本领,大概在于,生于一个严苛的家庭,拥有一个不会表达爱意的母亲,却无师自通,学会了爱自己,爱别人。
慕楚诗虽然觉得何心安的情话,土到掉渣,脑残到逆天,但还是照单全收。亲了亲她的额头。
你不是我的再生父母,你是我的小祖宗。